《冼夫人》纪录片（二）

第四集  情在奉国

 

广东省茂名市，濒临中国南海。这里水网密布，港口中，船舶云集。今天的茂名，已站在了粤西地区经济开放的最前沿。一千多年前的隋唐时期，这里尚属中原王权下的偏僻海疆。上个世纪的一次重大考古发现，却揭示了此地和中原王朝的紧密联系。

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冯孟钦至今还记得，1985年那次激动人心的发现。当时，茂名市滨海新区的丁村，报告了一处疑似隋唐时期的墓园遗址。冯孟钦到丁村是来做进一步的考证工作。在实地考察中，一块外形奇特的石头让工作有了重大进展。冯孟钦立即辨认出，这是一座隋唐时期的赑屃！

冯孟钦  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  研究员

赑屃其实就是那个碑座，就是上面是驮着碑的。我们从层位来看它是属于隋唐的。另外呢，它的形态也是跟唐代的，隋唐时期赑屃的形态是一致的。    

赑屃，龙首龟身，传说中为龙的九子之一，擅于负重。用赑屃驮碑在古代是一种官方的礼仪制度，它经常被安置于宗庙和陵墓之前，对于赑屃和碑铭的尺寸使用，封建王朝更有严格的等级限制。

尚杰，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。尽管丁村赑屃上的碑铭早已不知去向，然而根据赑屃背部驮负碑铭留下的凹槽，他推算出了这座碑铭的尺寸非同小可。

尚杰  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  研究员

64厘米，这个凹槽这一块基本上是64厘米，这边是34厘米，将近2比1。2比1再卡在这里呢，它上边完全都可以立一个两米高的一个大碑。因为它这个座后边还有很大的，碑是很厚的。它这个地方是给它扶持固定的一个作用，这边才是受力的作用，那边给它扶持。这个碑将近有七、八十厘米那么厚的一个碑。

巨大的尺寸，考究的做工，显示了碑铭主人显赫的身份。种种细节无不指向岭南历史上的一位著名女性人物。

冯孟钦  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  研究员

那么隋唐时期在粤西地区，配得起这么大、这么高规格的人物的话，只有冼夫人。

一位粤西俚人部落的女首领，何以能领受隋唐王朝，如此盛大的身后哀荣呢？

公元589年，隋军向南方的陈朝发起全面进攻。一月之内，陈朝即告覆亡。然而隋军的攻势却在岭南停滞。五岭内外，隋军和冼夫人的岭南军队陷入对峙僵局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隋朝军队很有战斗力，如果去打岭南的话，岭南会遭到很大的破坏，与此同时，岭南因为山高林密，因为这个风土人情隋朝的军队都不知道，军队也肯定大受损失。

为避免恶战，隋文帝的儿子晋王杨广让被俘的陈后主亲自写信劝降冼夫人。信中陈后主明确告知冼夫人，她应该放弃抵抗，归顺隋朝。为了让冼夫人确信无疑，一同送达的还有陈朝的兵符以及一根产自扶南国的犀杖。这是多年前，冼夫人特意进献给高祖陈霸先的礼物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华学院  副教授

因为冼夫人是一个很重信义的人，事实上中原对于俚人虽然有很多很多偏见，大体上来讲是瞧不起他们的。但是中原史书从很早就讲，俚人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，就是重信义。只要自己说的事情，就是杀身也要完成。而这个信义我想呢，作为俚人的民俗，在冼夫人身上是体现得非常突出的。她能够拿自己的儿子的生命去交换这个信义，可见她对这个信义是非常看重的，所以才会想到让陈后主去拿信来打动她。坚信她作为陈后主的一个忠臣，会执行陈后主的命令。

《隋书》记载了冼夫人接到陈后主书信后的反应。她召集了岭南部属首领，为陈朝的覆亡恸哭三日。这其中既有亡国之恨，也有对陈朝开国明君陈霸先的深沉悼念。

公元589年，在冼夫人的主导下，岭南军队弃用干戈，迎接隋军进入广州。持续几百年的南北朝分裂局面重归一统。

隋代之前，秦朝曾以战争和武力，建立岭南三郡，将之纳入帝国版图。西汉时期，汉武帝征讨南越国，让这片土地烽烟再起。在岭南存续近百年的南越国灭亡，南越王宫在战火中也被焚毁。而这次，岭南却是以和平的方式重归中央大一统王权。这让岭南延续了此前的安定局面，也奠定了此后岭南发展和繁荣的基础。

在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中，今天的人们应该铭记冼夫人在关键时刻的抉择，她改写了历史面貌，对岭南的影响深远而持久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实际上冼夫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在关键问题上绝不摇摆。永远是选择效忠朝廷。朝廷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。所以有一些人讲，说冼夫人这次是追随了道义，而没有追随君主。我说这是大错特错，她是从义又从君。或者叫从道又从君，道理在哪儿，从道那当然我们都说的是不选择战争，选择统一，这是识大体明大义，没有问题。但是从君，她从没从君，她这是非常忠君的表现，如果我过去的君主不说让我放弃抵抗，那我当然要抵抗。抵抗说应有之义，但是一旦我的主人，我的君主说了，让我放弃抵抗，我忠实地执行他的命令，我就忠实地放下武器，不抵抗，这难道不叫从君吗？所以我觉得她这个是从道又从君，忠君爱国，完美统一了。

然而，岭南初定，隋朝政权的根基并未稳固。岭南归隋第二年，陈朝的旧部——番禺将领王仲宣起兵反隋。叛军合围广州，隋朝的广州总管韦洸战死。冼夫人命长孙冯暄前往广州平叛，然而冯暄并没有忠实执行祖母的命令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结果冯暄跟叛乱分子中的一人，叫做陈佛智，是哥们、是朋友，所以他就不愿意打，愆言不进。那这个时候等于内部出现问题了。冼夫人知道这个情况后是勃然大怒，到那儿就把这个孙子冯暄给抓起来了，关到州里的监狱里了，然后派另一个孙子，就是后来大放异彩的那个冯盎。当时十几岁的孩子，派他重新跟这个官军一块儿平定叛乱。

隋书记载，平定这次叛乱之后，年逾80的冼夫人亲披甲，乘战马，张锦伞，陪同隋朝的使者巡抚岭南诸州。今天粤西茂名的年例中，冼夫人巡游队伍张锦伞出行的民俗，正是来源于隋书记载的这一史实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大家都知道，冼夫人是在真正意义上支持隋朝了，所以当时隋朝（岭南）的大大小小的这个部落首领，就都决定（安分）下来追随隋朝了。这件事是给隋朝很大的震动的。

史载，隋文帝对冼夫人家族进行了超乎寻常的封赐。冼夫人的孙辈中，冯暄过往不究，平叛有功的冯盎被封为高州刺史。已经过世的冼夫人的丈夫冯宝，也被追赠为广州总管。及至冼夫人，隋文帝封她为谯国夫人，并听发部落六州兵马，若有机急，便宜行事。在中国古代的地方女性中，这种荣耀和权位绝无仅有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谯国夫人它不是一个官品，它是朝廷给外命妇的这样的一个封号。外命妇当然也分等级。谯国夫人是所有外命妇里的第一个等级，就是一品官员的母亲和妻子，可以得国夫人这样的称号。比方说我们都知道的虢国夫人，杨贵妃的姐姐。武则天的母亲荣国夫人，她就是这个等级的。只不过她这个谯国夫人的封号，并不是因为她的丈夫或者因为她的儿子有本事得来的，而是她自己的本事把它得来的。所以呢，她跟一般的国夫人不一样。一般国夫人有很多经济利益，有政治待遇，但是没有真实的权力。她是有权力的，她的权力是什么，开幕府，就是有自己的办事的机构。而且呢，可以统领六州的武装力量，而且可以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便宜从事，就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，就是可以提前做一些处置，而不必非得等中央的命令。

茂名市滨海新区的丁村，距离南海不过一两公里。一千多年前，这里属于冼夫人的治理范围。今天，村民们对冼夫人依然有超乎寻常的虔诚崇拜。

2013年农历正月十五，丁村村民黄春魁正在准备祭拜冼夫人的用品。

每逢农历初一和十五，每月两次，丁村的每户人家都要祭拜冼夫人。这在冼夫人崇拜盛行的粤西，也算得上是频繁。在丁村，凡是在家中祭拜冼夫人，香火必须要从村里的娘娘庙引来。正月十五这天，黄春魁到娘娘庙，就是为了在新的一年里，把香火引回到家中。对于引香火回家，丁村村民还有一个讲究，不论是晴天还是下雨，从庙里到家里，见天的地方都必须打伞。

这种虔诚来源于丁村多年来流传的，关于冼夫人的灵验传说。而其中，冼夫人墓地就在丁村的传闻更是尽人皆知。它显示了人们对冼夫人的敬重，也为这位历史人物平添了一丝神秘色彩。

黄春魁  茂名市滨海新区丁村  村民

以前叫做鬼仔城，就是一天一夜的时间把这个屋子全部建起来，就是鬼仔建的，这个是传说。是不是鬼仔建的呢？那个是没有道理的。传说就是叫我们不要去那里搞什么东西，那里很阴，有鬼。其实呢，我就自己想想那个就是冼夫人的墓地了。

2013年，这个在丁村流传多年的民间传说，终于获得了文物考古部门的确认。在丁村祭祀冼夫人的庙宇——娘娘庙的附近，这块区域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，被确认为隋谯国夫人冼氏墓。

今天，从表面上看，这里是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。昔日谯国夫人身后的荣耀，已被千年的岁月隐没和荒草掩埋，只有墓地附近的这块清代石碑，提示着这里是冼夫人最后的安身之所。然而，在考古学家看来，荒草之下的地表，还隐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。它们告诉人们，这里曾经有过的荣耀和辉煌。

尚杰  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  研究员

我们当时发掘是从那边过来，一路下来，这个建筑一直一路就往那边去。这个墓地现在是这个空地在野外看起来你感觉不大，实际上是非常大。你想当时一千五百平方米还没有完全把它都罩住，如果要都罩住，那这个建筑是一个比较庞大的一个墓园建筑。

通过历次的现场考察，专家们发现，在这座墓城的上方，至少有两个朝代曾在这里营造建筑。

邓宏文  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  研究员

像铺地砖，还保存得比较好，就是原生的，没有动过的。实际上就是当时的地面，铺地砖我们现在看两个时期是能够肯定的，一个是唐代，一个是宋代。

借助历次考古资料和复原技术，今天的人们能够看到，在隋唐时期，由官方敕令修建的冼夫人墓地，不仅是这位岭南女杰的归葬之地，同时也是古代人们表达敬仰和纪念的祭祀之所。这座恢宏的地下和地面建筑，从占地面积到结构布局，等级规格非同寻常，在当时的岭南，可谓哀荣备至。

每年的新年伊始，冼夫人总要把历代中央王朝的御赐物品一一陈列于庭院。从南北朝的梁朝、陈朝到隋朝，三朝数位皇帝对冼夫人都多有封赐。对每一件物品的来历，冼夫人都烂熟于心，这是她一生平定岭南，维护国家统一的珍贵回忆。隋书记载，每到此时，冼夫人就会训导子孙“我事三代主，唯用一好心。今赐物俱存，此忠孝之报”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好心事主也就是忠心事主。就是任何时候追随主上的政治意图。所以你看她在做选择的时候都是这样的，第一次是在梁陈之际，她是选择了跟中原政权走在一起，然后第二次是陈隋之际，还是选择跟中原政权走在一起。

自与冯宝联姻以来，忠君与爱国的情怀贯穿冼夫人的一生，它也是岭南冯冼家族的立家之本，在隋唐之际，也曾深刻影响岭南历史的进程。

唐朝开国之初，政局未稳，无暇顾及岭南。有门客建议冼夫人的孙子——冯盎称南越王。此时的冯盎是冯冼家族新的首领，在岭南拥有二十余州的领地，比之汉代的南越王赵佗，他更有称王的资本。然而，冯盎却果断拒绝了这个建议。

史书记载，冯盎年幼时，在孙辈中就为冼夫人所器重。祖母的言传身教，让他日后成为了岭南冯冼家族的灵魂人物，他的言行，也由此深刻打上了冼夫人的烙印。

公元602年农历正月，冼夫人在岭南去世。历经梁、陈、隋三朝，冼夫人在岭南主理军政超过半个世纪。她在粤西俚区推行中原教化，整肃落后的社会风气。在她的治理下，岭南在烽烟四起的南北朝保有了相对的和平与安宁，并即将迎来史无前例的发展。然而，冼夫人在岭南的影响却远未终止，由她一手缔造的冯冼家族，在隋唐之际即将掀起新的历史波澜，给岭南带来全新的历史面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