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冼夫人》纪录片（二）

第六集  岭海之南

 

广东雷州半岛最南端的海安港，前往海口的旅客和汽车，正在有序登船。粤海铁1号轮渡，可装载1360名旅客和50辆汽车。同时，它还能搭载整列火车在一个小时内跨越琼州海峡。如果没有台风等恶劣天气，在海峡之间往返的轮渡，每天有近50个班次。现代工程的奇迹，使天堑变为通途，也让海南岛和大陆的联系更加紧密。这种联系的建立，离不开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，她就是南北朝时期的冼夫人。

公元7世纪末的岭南，冼夫人开创的冯冼家族经历了一次重大衰落。来自唐朝中央的打击，几乎彻底摧毁了冯冼豪门在岭南的政治根基。根据推测，冼夫人的归葬之地惨遭浩劫，冯氏后代也被裂冠毁冕，籍没其家。而离粤西仅一海之隔的海南琼崖，成为了这个没落豪门最后的栖身之所。

海南岛，秦代象郡之外檄，西汉的珠崖和儋耳，历史上也属于岭南。2000多年前，这里出产的珍珠、玳瑁、犀角等奇珍异宝，曾是秦汉中央宫廷奢侈品的主要来源。然而，对于奇珍异宝的强制征收，也使得海岛叛乱不断。

史载，到汉元帝时期，珠崖数年一反已成为常态，平叛让帝国在此经略的行政成本大幅提高。公元前46年，西汉王朝听从建议罢弃珠崖，对海南进行名义上的遥领。自此之后的几百年间，海南岛一直孤悬海外，中央王权再未在海南设立治所。

儋州宁济庙，始建于唐代，是海南岛内最早的冼庙。庙里至今保存着一群唐代的石刻像，这些造像表情夸张，神态各异。有的拱手肃立、和善温驯，有些则双手反缚、桀骜不驯，它们记录了公元6世纪海南的一次重大历史事件。

隋书记载，粤西的俚人女首领冼夫人，在尚未婚嫁之前，就对自己的本民族——俚族进行了一场内部革新。她平息内部争斗，推行中原教化，其影响曾远至琼州海峡的对岸。隋书记载，当时的海南儋耳，归附者千余垌。宁济庙中的首领石像，正是对当时归附场景的真实反映。

周伟民  海南大学文学院  教授

冼夫人的威信和她俚族这个民族，跟（今天的）黎族是相同的族源。所以因此因为族源相同相通，所以归附者千余垌。

今天的海南岛，除了椰子还有另外一种更为地道的物产——槟榔。新鲜的槟榔经过咀嚼后产生的强烈反应通常令初尝者头重脚轻、晕眩不已。然而，地道的海南人却能将之转化为一种美妙的享受。在海南，这种贩卖槟榔的场景随处可见，它或许不登大雅之堂，却是海南岛令人记忆深刻的风物人情。

在冼夫人时代，海南和粤西不仅地理接近，也有着相同的族源和习俗，这也让海南的历史迎来了新的转变。公元534年，南朝梁大同年间，冼夫人上书梁朝廷在海南岛建置崖州。自西汉罢弃珠崖郡以来，时隔近600年海南与中原重新恢复了直接联系，从此再未脱离中央王权。

阮崇武  海南冼夫人研究会  名誉会长

祖国统一，这是冼夫人最大的功劳。没有她就没有海南省。所以你看千百年了，冼夫人这个节（海南军坡节）一年一次，从来没落过。

海口市著名的老街——得胜沙，座落在这里的冼庙今天已更名为海口市冼夫人纪念馆。冼庙虽小，却在这一带老海口人心中有着重要的地位。得胜沙名字的由来正是源自和冼夫人相关的一个传说。

杜声扬  海口冼夫人纪念馆  馆长

海盗要来抢我们得胜沙这个地方的渔民，结果我们冼夫人知道以后，派兵来打海盗，把他们赶回大海。我们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做得胜沙，得就是得冼夫人，胜就是（借助）冼夫人打胜（的意思）。

今天的海南和粤西一样，有关冼夫人的神话流传广泛，这也让她成为了岛内最具影响力的神灵。从军坡节到遍及全岛的公期节庆，和冼夫人相关的这些民间习俗已流传了上千年，对她的祭祀和纪念已成为海南的一道显著的文化景观。

王学萍  海南冼夫人研究会  会长

据我们了解，海南有370多个庙宇，在370多个庙宇当中，有362个跟冼夫人有关系。

郑华星  海南冼夫人研究会  副会长

历史以来，她有那么多座庙来纪念她，后人去祭拜她，这个绝无仅有的。

如果仅仅是建置崖州，冼夫人为何在一千多年后还能受到民众的普遍崇拜呢？海南众多的冼庙中，儋州宁济庙与众不同，这座小庙得名的由来和宋高宗赵构有关。北宋灭亡之后，金国仍然是南宋政权最大的威胁。作为南宋的第一位皇帝，赵构仍不得不向金国纳贡称臣。内忧外患的南宋王朝，正渴求一个稳定的局面，而地处南海相对安宁的海南对这位皇帝是一个极大的宽慰。宋高宗赵构亲自给这座冼庙题写庙额，称儋耳“弥寇攘之患，格丰登之祥。惟神之功，宽朕之忧”。同时，他还封冼夫人为显应夫人，并为儋耳冼庙赐名“宁济”。这是南宋王朝对唐宋以来海南发展的赞许，也是对冼夫人的海南功绩和地位的肯定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冼夫人（崇拜）最初也是一个民间崇拜和官方封赠交织的产物。因为她有保境安民的一面，她又是冯冼两族的祖先，所以人们对她这样一个英雄人物有一种自发的崇拜。但与此同时，朝廷又非常看重她忠君爱国、维护统一这一面，所以对她有一个来自上层的封赠。所以她始终是一个交织在一起的这样一个形象。

宁济庙中的太婆井，水质清冽甘甜。太婆即为冼夫人，这口凿于梁大同年间的水井正是当年冼夫人带给海南人的福祉之一。

周伟民  海南大学文学院  教授

相传就是说海南的芋头，就是种得很大的芋头，相传是说从（茂名）高州那边带过来的。

一千多年前随着崖州的建立，在冼夫人的主导下大量粤西俚人渡海登琼，岭南及中原的物产、先进的生产技术以及优秀的文化在这一时期进入海南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他们那时候过去好多人，他们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海南的这个人口的族属。而这个进入，其实有好几次，比方说梁朝的时候，她建议建崖州，这是一次。另外呢，后来她在陈朝的时候，不是帮陈平叛吗，然后又一次得到那边的封地，是一次。到隋朝的时候，（隋文帝）还给她临振郡的汤沐邑，然后又是一次。所以她是逐渐推行了她对海南的统治。然后随之海南的这个人口和文化也发生改变了。

海南三亚，来自全国各地的游人络绎不绝。一千多年前这里是隋文帝赐封冼夫人的汤沐邑，冼夫人的后代冯冼家族也曾在此盛极一时。因为历史的风云际会，在冼夫人身后一百多年，唐代和尚鉴真就曾和这个显赫家族有过交集。

公元748年，在经历四次东渡日本失败之后，鉴真率弟子开始了第五次东渡。然而恶劣的天气，却让鉴真一行漂流到了今天的三亚。在海南的经历给鉴真留下了深刻印象，鉴真的日本弟子记述，冼夫人的后人——当地的大首领冯崇债隆重接待了鉴真一行，并把他们安排到自己家中，虔心供养。书中还记载，同样热情接待鉴真的万安州首领冯若芳，通过控制海南的海上丝路贸易获得了巨额财富，其手下众多波斯奴婢的住所“村村相次，范围之广。南北须三日行，东西须五日行”。

冯冼家族在海南盛极一时的背后是岭南社会的大发展。在唐宋时期，五岭内外的交流活跃，社会经济繁荣，包括海南在内的岭南少数民族融入了中华民族，成为推动岭南发展的一支重要力量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在俚人汉化的进程中，冼夫人发挥了特别重要的作用。因为冼夫人本身就是俚人汉化的一个先驱。她当时念汉人的书，渴望行汉人的法，跟汉人结婚，结婚之后呢，在她的这个地区推行汉人的法度。推行汉人的这个先进的经济技术，而且呢，又通过几代忠君这样一个事实，把岭南地区和中央政权牢固地结合在一起。使得中央的这个文治教化和生产生活方式，能够在岭南的非常大的区域内得以推行。

徐彬，广州青年雕塑家，2013年他接到一个创作任务，要为茂名市电白区塑造一尊冼夫人的塑像。

徐彬  青年雕塑家

我觉得这可能也是一种缘分，包括我现在住在珠江新城的冼村路，冼村是冼夫人的后人，我觉得有些东西很有意思。

真实的冼夫人历次铁腕平叛、阻止分裂，同时她又有保境安民、倡导和平的一面。她既是历史人物，又是神灵。如何将这种亦人亦神的属性表现出来，对徐彬是一个挑战。

徐彬  青年雕塑家

（创作）这个人物非常有难度，因为她是一员战将，在平民百姓心中又是一个圣母的形象，她肯定很慈祥，她的主张一切是以和平的方式去处理。

经过反复修改，徐彬最后确定了冼夫人一手扶膝一手握拳的坐姿，这代表着冼夫人亦刚亦柔的人物性格。

徐彬  青年雕塑家

她的眼神是非常坚毅的，然后是智慧，她的整个面相，又是一脸的佛相，在服装上用了一点点的盔甲，整体形象是慈祥中不缺威仪。

正是这种护国佑民的慈祥和威仪，使得这位南越女性最终完成了由人到神的转化。也正因如此，从冼夫人崇拜中所折射出来的涵义也远超一般的神灵。

周伟民  海南大学文学院  教授

冼夫人崇拜分三个阶段。第一个阶段她是一个祖先崇拜，就是把冼夫人当做我们的祖先。宁济庙以前一直是叫做太婆庙。太婆就是代表祖先崇拜。第二个阶段，就是英雄崇拜。第三个阶段是神灵崇拜。就是如果说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还不足以寄托对冼夫人的崇敬，那么，最后就是作为一个神圣的崇拜，就是最高的信仰。

今天，冼夫人精神的感召早已超出了粤西和海南，随着华人的足迹远至南洋。1962年，在马来西亚建国之初族群矛盾尖锐的时候，从广东高州冼太庙引燃的香火经历了半个多月海上漂泊的旅程，来到了这个南洋半岛。它映照着马来西亚华人浓浓的乡情，更寄托着他们对这个国家多族群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。

今天，距离冼夫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1500年，然而这位南越女性所留下的无形遗产至今仍在影响岭南的社会面貌，塑造着今天岭南人的地域性格。

王银田  暨南大学文学院历史系  副教授

这种务实和包容，我觉得这个是当今岭南文化非常明显的一个特点。

蒙曼  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  副教授

岭南人敢为天下先，冼夫人也敢为天下先，我想现在岭南这样的一个不追随旧俗，敢于开创一些新事物的勇气，跟冼夫人是一致的。

欧初  海南冼夫人研究会  名誉会长

她是个人物，不是个神，我们从来不认为她是神。

在今天的粤西、海南和东南亚，亦人亦神的冼夫人集中了人们对祖先英雄和神灵的所有想象。这位1500年前的南越少数民族女性以深切的家国情怀始终维护国家的统一，她以开放和包容的姿态促进岭南民族大融合和社会发展，她留给人们的不仅是可见的文化遗产，更是一种泽被后世的精神资源。它遗存在民间的曲词唱腔中，饱含在海外游子的乡情里，浓缩在古老的民俗与神话中。一千多年来，由冼夫人崇拜而形成的向心力，凝聚着人们对国家统一的共识，寄托着人们对和平生活的美好向往。